两生
【周黄】两生
章十九
“少天感觉怎么样？来喝一口热水吧。”喻文州将水壶递给湿淋淋的黄少天，又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并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他看了看明显情绪低落的黄少天，低声问道：“怎么了少天？我看到你自己带着小周游过来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你从前是最怕下水的，这一次这么努力，是因为和小周在墓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小周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啊。”
黄少天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不远处的帐篷——那是周泽楷躺着的地方，众人正来来回回进出其中，替他擦拭身体换下衣服再灌下热水。黄少天的脸色很不好，映着火光居然透露出凄惶萧瑟的味道来，他听了喻文州的话，沉默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撕扯出一点声音：“师兄……我有一件不能不做的事情，可是我没有把握能做好他，却又没有时间再去犹豫或者找到更好的办法……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心里乱极了。”
喻文州看着他双手下意识地搅在一起，说话磕磕巴巴的样子，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仍然慎重地思考起他的问题。
黄少天并没有把希望寄托于他的回答，他只是想着从喻文州那里得到点鼓励，好让自己能够更加下定决心，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半夜，与那一边的急切喧嚣相比较，他们安静的格格不入。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喻文州。他揉揉眉头，扬起无奈又柔和的笑容，看向黄少天：“少天的问题我不知道是什么，看少天的样子我大约也是帮不上忙的。”
一直持续着一个姿势，仿佛定格成一座雕像的黄少天听了他的话，才动了动身体，转头看向他。
“但是如果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鼓励，那么就去做吧，做了也许反而可以，向死而生？”
黄少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之后璀然一笑：“谢谢你，师兄。我觉得我真受到鼓励了。”
喻文州拍拍他的肩膀，指向刚刚从帐篷里走出来的人：“少天不去看看小周吗？”
江波涛略带疲惫地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接过喻文州手里的毛巾，对黄少天说：“小周醒过来了。”
周泽楷呆呆地仰望着帐篷顶端。
他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声从胸腔里发出，在这逼仄的漆黑中震得他耳朵生痛。仿佛有气流在身体里冲撞，从发麻的指尖开始，顺着身体脉络一路延伸到刺痛的心脏，嘶吼咆哮着要打破狭小的束缚。
疼痛几乎要把他的骨头碾碎，却又恰到好处地让他短暂地保持了清醒。他的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黄少天掀开帘子进来，见到的就是他这幅睁眼发呆的样子。
“你醒了啊。”黄少天走到他身边跪坐下，问候出这么一句明显的废话。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张嘴就来，但是从没有哪句话同现在一样，让他反复斟酌小心翼翼，语调内容无一处不拿捏到最合适，听起来既真诚又喜悦还夹带着关心，并且仔细地避开了一切沮丧或者忐忑的倾诉。
可惜周泽楷大约是没有听出来他这三个字里的煞费苦心。他正疼得厉害，疼的仿佛灵魂都在挣扎抖动，并且火上浇油的是，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脑子正遭受信息量过大的蹂躏。
他这一次从昏睡中醒过来，居然能在兵荒马乱中间，把之前全部有关梦的记忆都理顺了，还顺便按照时间线串了起来。
这些梦境光怪陆离，荒诞却又无可辩驳，而且毫无例外地都与黄少天有关。
周泽楷笃定地判断这基本就是他关于前世的记忆了。哪怕背景是奇幻风格的神神鬼鬼，异界魔兽天上人间，但是他与黄少天的相遇、相识、相知、相恋的全部过程完整清楚。
整个故事的逻辑严丝合缝，找不出任何破绽，看不出人为加工的痕迹。
周泽楷觉得依靠自己的想象力，纯属编造的话，根本不可能下意识在梦里创造出这仅仅只差个结尾的故事。而故事没有结局的原因，却也是由于失去了黄少天的踪迹的缘故。
黄少天在昆仑山脚下与自己道别，渐渐消失在大雪中之后，梦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大概是同沈韫一样，不愿意忘记的只有他了吧。周泽楷默默地想着，艰难地伸出手握住黄少天的手腕，阻止了他抚摸自己额头的动作。
他在黄少天惊异的目光中缓缓张合了几下嘴唇，还是只能逼出点气音来：
“记起来了……我爱你。”
黄少天看到周泽楷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时候，心里有点发慌。周泽楷现在在他看来简直是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物品，虽然夸张了点，但他的确时时刻刻担心稍微有什么东西用点力就能把对方碰坏——这归结于他自己心里实在没底。
他刚刚才被喻文州鼓励之后做了半天心里建设，结果一看到周泽楷的样子，想好的一切说辞，下定的一切决心，就不争气地跟泡沫似的砰砰两声破了。
每个人大概都会如此，再冷静强悍牛逼哄哄，一旦遇到了放在心尖尖上，堪称克星的另一个谁，都会瞬间变成纸老虎，怂得患得患失，怂得生怕对方有一丁点磕碰。
黄少天活了上千年，这么担惊受怕还是头一次，实在新鲜的很。
他在心里飞快地想着怎么去跟周泽楷解释，连是用循序渐进式还是开门见山式这种鸡毛蒜皮的问题都纠结了几十遍，结果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周泽楷握住手腕了。
周泽楷的手掌冰凉坚硬，堪堪硌在他的脉搏上，简直就像握住了他的心跳。他闭上嘴，打起十二万分警惕，就要看周泽楷打算干出什么事来。
他下意识地觉察到，周泽楷是知道了什么。
周泽楷形状好看的嘴唇上下开合几下，发出了有点滑稽的气音。
但是黄少天既不能对他的话打哈哈混过去，也不能阻止他这么坚定的折腾自己。
他只能毫无选择地被这几个字钉在原地，任凭酸涩绵软的味道从胸腔冲到鼻腔，再灼烧得自己眼眶通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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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还有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