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
【周黄】两生
章十七
石砌的墙面之上，长卷徐徐铺开。这深藏在湖面下的壁画中所记录的，是旧朝与新朝交迭更替，先人逐鹿中原，万里江山拿血描绘。沈韫的文人墨客忧思当下发作，立刻对着墙壁吟了一首《咏史》。他摇头晃脑地慢慢吐出最后一句“终古苍梧哭翠华”，又在这百年回首故国成灰，自己也与阿姈相去日已远的情绪中沉浸了一会，才想起来应该看看观众们的反应。于是他转过头，看向黄少天他们。
叶修黄少天周泽楷正凑成一团，对着壁画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丝毫没能体会到他的愁绪。
真是牛嚼牡丹煮鹤焚琴！沈韫忿忿地在原地打了个转，想想自己是有读书人的清高的，于是挥挥袖子又端起了架势来。
“这个显然就是垅国的开国国君高祖孟彧了吧，宰国末年他在太仓郡任百夫长，你看这画的，不就是垅国异史里记载的，他去追逃兵，在大泽山里迷了路，结果神明降临给他指路的事情？”黄少天对垅国留下的那少的可怜的历史能够倒背如流，他这么说着，用胳膊碰碰叶修，确认道，“你还记得不？是这样没错吧？”
“我哪里记得人间界的事情啊少天，我那时候都去大荒闭关超过一百年了好吗，”叶修吸了一口烟，“哎不过你看后面的，这个孟彧就是被这个神明撺掇了才会去揭竿而起的吧？话说这位大神画的也忒抽象了点，不认识啊。”
周泽楷指指画面的后面，说道：“天佑？”
壁画中的男人在山林中受到一身白衣的神明的指引后，就开始了一路集结人马，四处征战，而后他取得了胜利，画面又转到了他在珺山定都，率领臣民在神坛祭拜的样子。这一次，神坛上出现的不再是之前神明，而是一条张牙舞爪遍体苍白的巨龙。
“……”黄少天和叶修看到这里，不约而同地一怔，而后神色古怪地相互看了一眼。
“龙吗？”周泽楷也惊讶地看着那张图，却又下意识地明白过来这并不是龙，他拍拍黄少天的肩膀，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他：“是蛟。”
黄少天听他一说，又赶紧凑近了一些，仔细打量一番后，对叶修说：“的确是蛟，没有角啊你看……我还以为……”
叶修不紧不慢地问周泽楷：“小周你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周泽楷点点头，想了想又告诉他们：“我也不知道，但能明白。”
黄少天听了他的话，表情复杂地又接着往下看，发现画面已经到了许多小人在修建什么建筑的场景。他盯着那堆成山的形状的东西，将宫殿之类的选项排除在外，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是在修陵寝了。
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第一次看到关于垅国皇陵的资料，虽然只有一张图，却让他们看到了找到这个地方的可能性。毕竟这比一无所知好上太多。
叶修拿手指指画面的一个角落：“你们看，这家伙又出现了，看他一脸监工样，我觉得这个皇陵没准就是他坑了皇帝盖起来的。”
“可惜脸画的太抽象，标准的形散神也散，要不然真想把他找出来谈谈。”黄少天有点咬牙切齿。
接下来就是皇陵修建完毕，众人再次去往圣坛，这次他们所膜拜的不再是那只蛟，而是他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图腾，被捆绑束缚的龙纹。
壁画的后半段不再与开国皇帝有关，他们将壁画后面关于公主的生平快速看过，就终于踏入了这一次旅途的终点——和宁长公主的主墓室。
沈韫哪怕没有身体，此刻也忍无可忍地剧烈颤抖起来。他在空中飘飘荡荡，在主墓室门前打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在自己停歇下来的方法。
所谓近乡情却。
沈韫本就不该在世间逗留，却硬是在不见天日的底下，惶惶惑惑地度过了将近五百年。他凭着一股执念，把自己凝固在墓穴里，从此不能知晓日月变迁，久而久之，他连自己是什么人，孟姈是什么身份，都忘却得一干二净，但依然把她的名字压在魂魄里，一刻不敢丢下。
即使他停的时间太久，久到意识里只剩混沌，忘记了属于自己过去的所有事情，忘记了自己是谁，却仍然能在虚幻的回忆反反复复惦记着他们初遇时的场景，深烙下孟妗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不记得自己，却能够记得她。
生死契阔，亦不能相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等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知道孟妗有没有已经过了奈何桥，就只是一味地等着，等待到自己或许会迎来魂飞魄散，也不愿放弃。
但是也许上天垂怜，让他遇见了周泽楷。现在，阿姈可能就要出现在他眼前了。
周泽楷站在主墓室里，面对着巨大的楠木棺椁，觉得身体疼了起来。
没有任何预兆，只是一跨进来，在某个点站定，他就感到心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接着就有带来窒息感的钝痛，从四肢百骸里慢慢流淌出来，不紧不慢地爬满全身，尤其是头，疼的厉害。
这种疼痛仿佛来自于灵魂，让他整个身体都在被拉扯，体内有什么涌动着，几乎想要溢出来。
他一整晕眩，忍不住闷哼一声，被一旁的黄少天伸手撑住。黄少天紧张地揽住他的身体，见他脸色发白，急忙连声问道：“你怎么了周泽楷？哪里不舒服吗？是刚才的湖的原因？老叶你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叶修闻言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周泽楷，又摸摸他的头顶，吸了口烟想了想，就蹙起眉头来。
“怎么？”黄少天的预感不太好，他不由得抱紧周泽楷。
“大概呆不了多少久了，这里估计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他。”叶修说着，扭头去看雕琢着花纹的棺椁：“小公主，你知道你们家的皇陵在什么地方吗？”
棺椁前方，一抹风姿绰约的身影正在慢慢凝聚成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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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怪不容易的（。